说老

人到老年常常想到老。孔子很久没有梦见周公，就觉得自己已经衰老得很厉害了。

我第一次感到老，是孩子们见到我时，叫我“爷爷”而不再叫我“叔叔”。从孩子的口中证明我已经老了。可是，当我上公共汽车的时候，年轻人并没有给我让座，我于是又觉得自己并不算老，这样，淡化了我的思老之情。

我又一次感到老，是在70岁生日那天，老干部局给我送来蛋糕。唉啊，这一下戴上老的帽子是铁定的。我接过蛋糕，忆昔思今，觉得自己固然在一天天老下去，而日子却一天天在好起来。于是，当晚集了一联：“木欣欣以向荣，老冉冉其将至”，以此自勉和自慰。这样，我又一次淡化了思老之情。

我再一次感到老是体检发现我的血液有问题。真是运气，医生说，至少目前尚无大碍。我暗自打定了主意，既然还能吃能睡，又无大碍，则酸甜苦辣照常要尝，喜怒哀乐照常要有。这样，我再一次淡化了思老之情。

人到老年确有一个怎样对待老年的问题，也就是怎样为自己创设一种老年的境界。如古人，“生年不满百，常怀千岁忧”，“烈士暮年，壮心不已”，这都是一种境界。有的人“一事能狂便少年”，有人发奋和高兴起来“不知老之将至”，这也是一种境界。境界可有不同，但老年人都有自己的境界，这是共同的。

前些时报上有文章鼓励老人要用“万事皆空”的态度来安度晚年，说什么“天也空，地也空；金也空，银也空……”一个唯物主义者到了老年怎么能变成唯空主义者呢？这种境界未免太消极，是不能苟同的。

目前还有一种流行的说法：老年人应当活得糊涂一点，潇洒一点。可是我觉得有些事情即使到了老年也还是一点也糊涂不了，潇洒不了。例如电影《离开雷锋的日子》中，那个把老人从车祸中救起来的中年人，反被诬陷是他撞伤了老人。这样的事情，在我们现实生活中已不是绝无仅有的了。作为被救的老人，能糊涂潇洒吗？我看不仅不能糊涂潇洒，相反，应该鲜明一点才对。